從香港到長安(二)

Posted by tianlinhe on March 28, 2021

從香港到長安

(二)驪山下,石榴生

翻開我那時寫下的日記,只有這一個下午有比較細緻的描述。我寫道:『看看錶已過三點(原本約的是一點),於是我直接微信聯繫陳叔叔。甫出園門,就見到他的麵包車*了。』

臨潼自古以來的名產是石榴。

這個「古」有多古?

兩千年!

陳叔無不自豪地說。當年張騫受漢武帝的重託出使西域,他帶回來的石榴種子,便率先在天子脚下的臨潼生根發芽。如今我們雖行駛在驪山下,却不見驪山,目之所及盡是大片大片的石榴。粗且壯的石榴樹被劃一修剪到二米多一點——這個高度最方便採摘,陳叔叔說。每棵樹上都掛滿了上百顆渾圓的石榴,每顆石榴都被精心包上了雙層塑膠膜——防止果皮在成熟期前爆裂,這在以往是個困擾石榴農的大難題。

未幾,麵包車停在一幢兩層半的貼磚小樓前,樓前的大院子鋪著平整的石屎。院子裡靜消消,不見啄食的鷄鴨,只有陳叔的一家幾口忙著給石榴裝箱並準備發貨,運送給全國各地的私人買家。香港土生土長的Cleo從未見過這樣的景像,連連感歎資訊網絡發達,令農民可以直銷石榴,不需倚靠從中獲利的批發商,是很好的自主營運方式*。也因為這樣的方式,讓我媽媽這樣的普通客戶和生產者陳叔叔建立了紐帶,從而促成了這一次奇妙的石榴之行。陳叔一面領著我們進樓,一面感謝我媽總是在微信、QQ上熱心為本地農民推銷石榴、柿子。

『她說叔的石榴就是好,不打化肥,全天然。』陳叔叔講話帶著濃重的陝西口音,特別是和我們對話時不用第一人稱「我」,而用第三人稱「叔」來指代自己。

原來本地的沙土地並不肥沃,不能種稙糧食和蔬菜,只有果樹能茂盛生長:秘訣是每年秋天採果後施加一層厚厚的有機肥。見我們兩個「城裡人」聽得興致勃勃,陳叔又傳授了一些「石榴經」,比方說,石榴農每年有數個分散的忙季:秋冬施肥、修剪枝椏自不用說,春天開花後還有一輪施肥,待忙完後就差不多要給石榴們「穿雨衣」了。石榴園裡上百棵樹,每顆石榴都要人手完成,這工作量想想就讓人肅然起敬! 現下是這個循環裡面最後、最大,也是最幸福的一個忙季:收穫。你們來得真是時候!

說著說著,陳叔推開頂樓露台的門,始皇陵赫然出現在眼前。

「不識盧山真面目,只緣身在此山中。」自然而然地湧上我心頭。數百米遠處的始皇陵呈一完美的金字塔形,背後有驪山自然的山體襯托,顯得莊嚴又神秘。但若走在始皇陵畔蔥鬱的山林裡,反倒看不出個所以然。陳叔又隨意向西指,表示天氣晴朗時能見到華山;又一指對面,哦,那個就是烽火台。

就是那個烽火台。它們修建伊始,比「驪山四顧,阿房一炬」還早了數百年不止。那時長安還不叫長安,它只是周人在灃鎬之間建立的小小國都。到了西周末年,周幽王為了搏愛妃褒姒一笑,無事點燃此地烽火台上的狼煙,引得眾諸侯前來勤王。喊「狼來了」的人,最終真的在驪山下被來犯的犬戎所弒,他的國也從鎬京遷都至洛陽,史稱東周。「烽火戲諸侯」的一連串因果導致鎬京在歷史上的第一次衰落,此後,極盛-式微-復興的輪迴注定要一次次重演。也許沒什麼能永恆,不知我們現在在這座城池的第幾世?

待下得樓來,明亮寬敞的客廳收拾一新,桌上已擺滿了可口的飯菜。勤勞的嬸嬸只向我們報以腼腆的微笑,便去院子裡繼續忙活了,只留下高清液晶電視裡放著國產動畫,嘻嘻哈哈。

『小朋友不一起吃飯嗎?』

『我有兩個娃,都在學校住校哩。你們在哪裡上學?』

在聽說我倆在香港讀大學後,陳叔叔連忙竪起大拇指:『高材生!我們家一下子來了兩個高考狀元!父母是怎麼(把你們)培養出來的!』又歎道可惜小孩不在家,否則一定向我們請教如何學習呢!我的臉紅了。如果地下有個洞,我立馬就鑽進去了:在香港考大學是最容易不過的事情,如果讓我和這裡聰明又用功的學生競爭,恐怕要摸不到中大的校門呢!

在用過豐盛的午飯後,我們去了陳叔的石榴園。這一段Cleo有詳述,我不再續貂。兵馬俑、始皇陵、石榴、烽火台,它們像遠在天邊的星雲,每每引起我們無數嚮往和遐思;對於生長在兵馬俑家鄉的人來說,他們對國際大都市香港何嘗不是同樣地仰望呢?當這兩個平行世界交錯,有好笑(比如我們被誤認為狀元),但更多的是溫馨。距臨潼的石榴樹已經快五年了,在這五年中我一步步目睹的,是內地人愈不瞭解香港,而香港人則愈來愈抗拒瞭解中國。這如何不令人愴然而涕下!

*截的士

*麵包車:一種經濟型客貨車

*見Cleo的日記:在陝西,踏上無盡尋根的不歸路

*馳名的本地小吃,用烤麵包夾臘牛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