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香港到長安(一)

Posted by tianlinhe on March 14, 2021

二零一八年十月,國慶剛過,我和Cleo便從香港國際機場出發,乘坐港龍航空飛往西安的航班。港龍雖隸屬世界排名前三甲的國泰航空,提供的飛機餐却味如嚼蠟。但這絲毫不損我們興奮的心情:我們的目的地,是陝西省省會西安,它另一個更閃亮的名字,叫古都長安。在接下來的七天裡,我們的足跡將以長安為圓心,北至寒冷的陝北革命根據地,東抵與山西接壤的壺口瀑布,並一路向西,登上五嶽中險峻第一的西嶽華山。可能因為一年中最後一個旅遊旺季已過,機上的商務客們漸漸入睡,只有我們兩個遊客還在唧唧喳喳個不休。不知說說笑笑了多久,窗外一道東西走向的狹長山嶺在雲霧中逐漸化形,並隨著飛機高度起伏如同一條巨龍般搖頭擺尾。我頓時心中一動:這就是秦嶺了。只要攀過這道中國南北的地理分界線,長安便從天邊的一片月,變成我們能够親自用眼睛看,用手觸摸,用脚丈量的一座現代中國城市。我們快到了。

(一)咸阳-西安-臨潼

果然,飛機很快降落在咸陽國際機場。咸陽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統一的封建王朝,秦,的首都。不過我們可不打算在這座歷史名城多作停留:天色已然不早,還是急急坐上直達巴士,及早抵達西安為是。因為長安再望,這次我倆都睡得很香。醒來時,巴士正穿過建於明代的城牆,駛進由護城河環繞的西安內城。經歷了一天的奔波,我們乾脆直接『打的』*去訂好的民宿。簡單用過晚飯後,我們蓋著房東準備的厚被子,在已經入秋轉涼的西安,深深一夢長安。

無需任何討論,第一天的行程已經被這麼多年的教育決定了:我們當然要參觀舉世聞名的兵馬俑 。兵馬俑在哪裡?很多人(比如我)想當然地以為,它們作為秦始皇陵的陪葬品,自然是在秦都咸陽;其實它們真正的出土地在臨潼,一個人口只有七十多萬的西安市附屬轄區。這裡遠離熱鬧的市區,而背靠秀麗的驪山,面臨蜿蜒的渭水,據說氶相李斯一眼看中此地風水極佳,遂在此親自督造始皇陵。然而李斯本人被滅族,秦二世又屠盡了自己的兄弟姊妹;最終修墓人與墓主人都是既名震千古,又斷子絕孫,可見風水之說聽聽就算。當年七十萬人熱火朝天的施工現場,如今既是每年接待數百萬中外遊客的博物館,也是集挖掘、研究、文物修復為一身的考古基地。

遊客中心的中英文導覽服務齊備,我們加入了一個中文的二十人團,導遊是個國字臉的黝黑漢子。棱角分明、英氣十足的國字臉應是西北特色,這在南方可不常見,我們暗議。至於膚色,我猜是因為導遊工作的日曬雨淋:景區僅開放的大型俑坑就有三個,之間相距數百米,在大門和俑坑之間是巨大的花園和綿延幾公里的砌石走道。我們一行人徐徐走在成排的火焰樹旁,聽著導遊娓娓道來:當兵馬俑被掘水井的村民發現時,文革正進行得如火如荼。那可不是個太平的年代:在許多人看來,兵馬俑是正統的『封建餘孽』:秦就是第一個封建王朝嘛!但錯有錯著,因為毛式崇尙秦王之法而貶斥漢家之儒,這批忠心耿耿的秦兵秦馬在政治鬥爭的漩渦不但秋毫無損,反而立即得到國寶級的重視。在隨後的九十年代,他們更由於克林頓總統訪華而蜚聲國際,掀起一波『兵馬俑熱』。

看著坑中一地的碎片,不難想像修復工作是多麼艱難——特別是那個教科書上必出現的銅車馬,它甚至並無原型可參照。除了要重建兩千年前的形態,近年的工作重心放在了如何保存兩千年前的顏色。『所以我們并不急著挖』,導遊解釋道,『留下一大部分,等著後人攻克顏料氧化這一關』。可惜我沒有一雙能望穿厚土的眼睛,看到有這樣一支千軍萬馬,著紫色曲裾,披朱紅鎧甲,各色髮帶束著斜髻衝天,青金色塗抹的臉使他們面目如生。他們無所畏懼,他們永生不死,誰會不為之神往?

告別了兵馬俑,我們去了始皇陵。博物館中人頭涌涌,這裡却行人寥寥,著實另人意外。時值中午,天色轉陰,漸漸落下小雨。始皇陵的封土堆並不太高,除了看上去陰沉些,和尋常小丘並無區別。我們一路避雨,順便看了幾個小型陪葬俑,便商量著怎麼往回走了。一般遊客的臨潼一日遊,在結束了兵馬俑的行程後會爬爬驪山,或者去「溫泉水滑洗凝脂」的華清池轉轉。但我倆在這個下午另有奇遇⋯⋯

*截的士